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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章 水月楼之宴


史秋山看着她,好像觉得很意外,又好像觉得很愉快。

风四娘瞪了他一眼,悄悄道:“我只不过要你替我掩护一下而已,你少动歪脑筋。”

史秋山眼珠转了转,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找我不会有什么好事的。”他一双钉子般的小眼睛,忽然又盯住了风四娘身后的沈壁君:“她是谁?”

“你管不着。”风四娘道:“我只问你肯不肯帮我这个忙。”

史秋山道:“我不肯行不行?”

风四娘道:“不行。”

史秋山苦笑道:“既然不行,你又何必问我。”

风四娘也笑了,展颜笑道:“那么你就先陪我到那边去看看。”

史秋山道:“看什么?”

风四娘道:“看看坐在里面喝酒的那个人是谁?”

史秋山道:“你看不出的。”

风四娘道:“为什么?”

史秋山道:“出为他脸上还盖着个盖孔”脸上盖着盖子,当然就是面具。

只不过他的面具实在不像是个面具,就像是个盖子。

因为这面具竟是平的,既没有脸的轮廓,也没有眼鼻五官,只有两个洞。

洞里有一双发亮的眼睛。

他的神情本来很悠闲潇洒,可是戴上个这样的面具,就变得说不出的诡秘。

风四娘道:“你也看不出他是谁?”

史秋山摇摇头,苦笑道:“他用的这法子,实在比易容术有效得多,就算他的老婆来了,一定也认不出他的。”

风四娘皱眉道:“他既然有胆子敢来杀萧十一郎,为什么不敢见人?”

史秋山道:“这句话你应该问他的,问出来再告诉我。”

风四娘道:“萧十一郎呢?”

史秋山道:“这句话你就该去问萧十一郎了,我也……”

他的声音忽然停顿,眼睛里忽然盯住了船舱里的楼梯。

一个人正在从楼上凛凛然走下来。

一个豹子般精悍,骏马般神气,蜂鸟般灵活,却又像狼一般孤独的人。

他身上穿着件很宽大的黑丝软袍,用一根丝带系住,上面斜插着一柄刀。

割鹿刀!

萧十一郎终于出现了。

纵然是在人群里,他看来还是那么孤独寂寞,甚至还显得很疲倦。

可是他一双眼睛却像是天目山头的两潭寒水一样又黑、又深、又冷、又亮。

没有人能找得出适当的话,来形容他这双眼睛。

没有看过他这双眼睛的人,甚至述想都无法想像。

只要一看到这双眼睛,风四娘心里就会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是酣?是酸?是苦?

别人既不能了解,她自己也分辨不出。

沈壁君呢?

看见了萧十一郎,沈壁君心里又是什么滋味?

她们痴痴地站着,既没有呼唤,也没有冲进去。

因为她们两个谁也不愿先叫出来,谁也不愿首先表现得太激动。

因为他们是女人,是已跌人爱情中的女人。

女人的心,岂非本来就是微妙的。

何况,旁边还有这么多双眼睛在看着。

萧十一郎却没有看她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外面有这么样两个人。

他正看着那脸上戴着盖子的青衣人,忽然道:“你是来杀我的?”

青衣人点点头。

萧十一郎道:“你知道我在搂上?”

青衣人道:“嗯。”

萧十一郎道,“你为什么不上去动手?”

青衣人道:“我不急。”

萧十一郎也点点头道:“杀人的确是件不能着急的事。”

青衣人道:“所以我杀人从不急。”

萧十一郎道:“看来你好像很懂得杀人。”

青衣人冷冷道,“我若不懂杀人,怎么能来杀你?”

萧十一郎笑了。

可是他的眼睛却更冷、更亮,盯着这青衣人,道:“你这面具做得好像不高明。”

青衣人道:“虽然不高明,却很有用。”

萧十一郎道:“你既然有胆子敢来杀我,为什么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青衣人道:“因为我是来杀人的,不是来见人的。”

萧十一郎大笑,道:“好,好极了。”

青衣人道:“有哪点好?”

萧十一郎道:“你是个有趣的人,我并不是常常都能遇见你这种人来杀我的。”他的眼睛里光芒闪动,忽又叹了口气,道:“只可惜这世上无趣的人大多了,无胆的人更多。”

青衣人道:“无胆的人。”

萧十一郎道:“我至少准备了四十个人的酒菜,想不到只有你一个人敢进来。”

青衣人道:“也许别人并不想杀你,”萧十一郎冷笑道:“也许别人想杀我,却不敢光明正大地进来,只想躲在暗中,鬼鬼祟祟地用冷箭伤人。”

这句话刚说完,外面已有个人冲了进来,黑铁般的胸,钢针般的胡子。

“我叫王猛。”他平常说话就像大叫,“王八蛋的王,猛龙过江的猛。”

萧十一郎看着他,目中露出笑意,道:“你是来杀我的?”

王猛道:“就算我本来不想杀你,现在也非杀不可。”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王猛道:“因为我受不了你这种鸟气。”

萧十一郎大笑,道:“好,好极了,想不到又来了个有趣的人。”

只听外面有人在冷笑:“有趣的人虽多,无趣的人却只有我一个。”

“谁?”

“我。”

一个人慢慢地走进来,面色蜡黄,全无表情,当然就是霍无病。

萧十一郎道:“你这人很无趣?”

霍无病脸上还是这一点表情都没有。

萧十一郎叹道:“你这人看来的确不像有趣的样子。”

霍无病忽然道:“来杀你的人虽多,真正能杀了你的却必定只有一个。”

萧十一郎道:“有道理。”

霍无病道:“你若知道自己迟早会死在这个人手里,又怎会觉得他有趣?”

萧十一郎道:“这个人就是你?”

霍无病冷冷道:“这个人一定是我。”

萧十一郎又笑了。

霍无病道:“但是我出手杀你之前,却先要替你杀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为什么?”

霍无病道,“因为你已替我杀了一个人。”

萧十一郎道:“谁?”

霍无病道:“独臂鹰王!”

萧十一郎道:“我若说他并不是死在我手里的呢?”

霍无病道:“无论如何,他总是因你而死的。”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一定也要替我杀一个人?”

霍无病道:“不错。”

萧十一郎道:“杀谁?”

霍无病道:“随便你要杀谁都行。”

萧十一郎叹道:“看来你倒是个恩怨分明的人。”

霍无病冷笑。

萧十一郎道:“你准备什么时候杀我?”

霍无病道:“也随便你。”

萧十一郎道:“你也不急?”

霍无病道:“我已等了多年,又何妨再多等几日。”

萧十一郎道:“能不能等到月圆之后?”

霍无病道:“为什么一定要等到月圆之后?”

萧十一郎微笑道:“若连西湖的秋月都没有看过,就死在西湖,人生岂非大无趣?”

霍无病道:“今夜秋月将圆。”

萧十一郎道:“所以你用不着等多久。”

霍无病道:“我等。”

王猛道:“只要这虽有酒,就算再多等几天也没关系。”

萧十一郎又大笑,道:“好,将酒来。”

酒来了。

王猛快饮二杯,忽然拍案道:“既然有酒,不可无肉。”

有肉。

青衣人忽然也一拍桌子,道:“既然有酒,不可无歌。”

船楼上立刻有丝竹声起,一个人曼声而歌:“日日金杯引满,朝朝小圃花开,自歌自舞自开怀,莫教青春不再。”

歌声清妙,充满了欢乐,又充满了悲伤。

有欢乐,就有悲伤。

人生本就如此。

萧十一郎仰面大笑:“大丈夫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对酒当歌,死便无憾。”

楼上管弦声急。

萧十一郎忽然抽刀而起,随拍而舞。

一时间只见刀光霍霍,如飞凤游龙,哪里还能看得见他的人。

船头上的人都已看得痴了,最痴的是谁?

沈壁君?

风四娘?

最痴的若不是她,她怎会热泪盈眶?

——他居然还没有看见我。

——史秋山能认出我来,他为什么不能?

——是不是因为他根本没有注意到这里有我们这样两个人?

——是不是因为他从不注意别的女人?

她心里又欣慰,又失望,竟已忘了问自己,为什么不去见他?

风四娘不不是这么样的女人。

凤四娘也变了。

是不是从那天晚上之后才改变的?

是不是因为经过了那难忘的一夜后,她寸变成个真正的女人?

闪动的刀光。使目光也变得黯谈了。

刀光照在她脸上。

她竟没有发现,沈壁君正在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

看着她眼睛里的甜蜜和酸楚,欢慰与感伤。

——沈壁君心里又在想什么?

忽然间,一声龙吟,飞入九霄。

月色又恢复了明亮。

刀已入鞘。

萧十一郎举杯在手,神色忽然变得很平静,就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王猛却已满头大汗,汗透重衣。

他从来也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更没有看见过那样的刀法。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把刀?

——那真的只不过是一个人在舞刀?

王猛一抱抓起桌上的金樽,对着嘴喝下去,长长吐出口气,才发现对面已少了一个人。

那神秘的青友人已不见了。

霍元病蜡黄的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却悄悄地捺了擦汗。

王猛看着他,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霍无病摇摇头。

谁也没有看见这青友人是什么时候走的?从什么地方走的,船在湖心,他能走到哪里去?

也不知是谁忽然叫了起来:“你们看那条船。”

那条船就是风四娘她们摇来的渡般,本来用绳子系在大船上。

——风四娘虽然粗心大意,沈壁君却是个很仔细的人,她来的时候,也将渡船的绳缆带了过来,系在水月楼的拦杆上。

现在绳子竟被割断了,渡船正慢慢地向湖岸边荡了过去。

“那小子一定在船上。”

“我去找他。”

“找他干什么?”我要看看这位虎头蛇尾的仁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