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五十九章 真相大白

连城壁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忽然大声呼唤:“来人!”

人来了,立刻就来了。

连城壁的脸色已回复平静,一字字道:“燃薰香、备兰汤、设盛宴、传鼓乐!”

薰香、兰汤、盛宴、鼓乐,是不是真的能使人平静?

一个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使自己的情绪平静?

连城壁把自己全身浸在温暖的浴水里,但他还是觉得全身冰冷。

他从未真的被人击倒过,他绝不是个轻易就被击倒的人。

可是,现在他心里就有了这种感觉。

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就是彻底毁了萧十一郎。

他要看着萧十一郎的生命和灵魂,全都毁在他自己的手里。

可是现在,他忽然发现,他唯一真正毁灭了的,只不过是他自己的愿望而已。

他忽然发现自己很可笑。

他想笑,纵情大笑。

他真的笑了,大笑着站起来,**裸地站起来,走出大厅。

大厅里,彩烛高照,乐声悠扬。

他**裸地,走向一对对回旋曼舞的歌妓。

他一定要尽量放松自己。

因为他知道,这最后的一刻已经到了。

不是萧十一郎倒下去,就是他倒下去,这其间绝无选择的大地。

鸿宾酒楼。

鸿宾酒楼里也同样有彩烛、有乐声、有歌妓。

萧十一郎仿佛也同样庄尽量放松自己。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萧十一郎的心里却已没有酒。

他看着连城壁走进来,连城壁也正在看着他,两个人的眼睛都同样的清醒、冷静。

在这一瞬间,两个人心里都有一种很奇异的感觉,好像正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在他们的眼睛里,在他们的灵魂深处,在他们生命中某一个最秘密的地方,他们是不是有很多相同之处。

为什么他们会爱上同一个女人?

为什么会同样爱得那么深?

没有言语。

没有声音。

两个人就这样互相凝视着。

也许直到现在,连城壁才真正看清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绝不是一个会被酒毁了的人。

洒只不过是他的工具。

桌上有杯,杯中有酒。

连城壁忽然举杯一饮而尽,道:“好酒。”

萧十一郎道:“是好酒。”

连城壁道:“酒,替你做了很多事。”

萧十一郎道:“是。”

连城壁道:“所以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

萧十一郎道:“是。”

连城壁道:“我当然也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等我。”

萧十一郎道:“是。”

连城壁道,“也许我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

萧十一郎道:“是。”

连城壁笑了。

萧十一郎也笑了。

连城壁道,“请。”

萧十一郎道:“请。”

他们微笑着走出去。

夕阳仍然艳丽,风却已经很冷了。

冷得就好像他们的微笑一样。

落叶萧萧。

萧萧的落时正飘落在长街上。

长街寂寥。

夕阳照着峡谷。

遍山残叶,红艳似火。

连城壁的吕光像火一般的凝祝着萧十一郎。

凝视着那柄闻名天下的刀。

世上绝没有任何一把刀的锋利,能比得上割鹿刀。

世上也绝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手,能使得出萧十一郎那么可怕的刀法。

这是武林中人尽皆知的事。

连城壁自然也清楚得很。

而现在,那把锋利的刀,正紧紧握在萧十一郎的手里。

无论什么人,面对着这样的对于,都不免会产生出畏惧的感觉,但连城壁却绝对不会。

只因为他心中充满了自信。

多年前他就已有了这种自信,他相信世间再没有人能胜过他的剑法。

萧十一郎是人,当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很镇定。

他凝视萧十一郎,只不过想增加萧十一郎心里的压力。

他凝视着萧十一郎,只不过想欣赏萧十一郎死前的表情。

夕阳最后一丝余辉照在割鹿刀上,刀光闪亮了萧十一郎的眼。

连城壁发现萧十一郎的眼里出现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一种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光辉。

就在这时,连城壁的信心,忽然像暴露在阳光下的春雪一样,溶化,消失。

他忽然有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恐惧。

他这种恐惧的强烈,就好像刀光一样。

也就在这同一刹那间,萧十一郎做了一件任何人永远梦想不到的事。

萧十一郎放下了他的刀。

放下了他的割鹿刀。

放下了他那柄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割鹿刀。

就放在连城壁面前。

就放在连城壁伸手就可拿到的地方。

然后,夕阳猛然不见了,刀光忽然不见了,萧十一郎也忽然不见了。

因为在连城壁眼睛里已经没有了萧十一郎,也没有了恐惧。

但是,他也没有了自信。

信心,虽然是克敌制胜最大的因素,可是对一个胜利者而言,信心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获得了胜利。

胜利的滋味是什么呢?

是满足,是刺激,是欢愉,也是空虚。

一种唯有胜利者才能体会到、了解到的空虚。

一种“高处不胜寒”的空虚。

就在这锐如刀锋、尖如刀尖、快如刀光的一刹那里,连城壁忽然有了这种空虚。

这种比恐惧更可怕千万倍的空虚。

他只看见割鹿刀。

他只看见了放在地上的、他伸手就可以拿到的割鹿刀。

他没有看见萧十一郎。

他也没有想到真正可怕的并不是这把刀。

真正可怕的是萧十一郎。

一个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萧十一郎。

夜。

夕阳真的不见了。

萧十一郎也真的不见了。

等到连城壁要找萧十一郎的时候,萧十一郎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他的人忽然间好像已经和这个可以包容万事万物的黑暗溶为一体。

任何人都知道黑暗是最可怕的。

没有任何事比黑暗更可怕。

因为黑暗代表了人类历史生活中某些不可知的恐惧。

现在,萧十一郎的本身就已经是黑暗。

黑暗。

黑暗。

连城壁眼前只有黑暗。

他一生中最黑暗的时候,就是这一刹那。

然后,他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他听见了一种神奇的、无法形容的、只有他自己听见才会觉得恶心的声音。

他听见了他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

月。

今夕有月。

星。

今夕有星。

今夕是何夕。

星光月光都洒在连城壁的脸上,连城壁的脸苍白如今夕的月,今夕的星。

连城壁的脸色苍白如萧十一郎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萧十一郎的眼睛,更没有人能形容萧十一郎此时此刻的眼睛。

没有人能形容,也没有人能知道萧十一郎此刻眼中的表情是满足,是刺激,是欢愉,还是空虚。

有谁能知道这种空虚是什么意义?

有谁能知道这种空虚是多么空虚?

有谁能知道萧十一郎现在的心情?

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现在的心情。

没有人知道萧十一郎现在所想到的是什么事。

他想到的是白云,是泪水,是白云下的山坡,是流水的河滩:是山坡上的密语,是河滩上的柔情。可是每个人都应该想得到这是谁的柔情,是谁的密语,是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和心酸,为什么这种密语柔情中要有这么多的痛苦和心酸?

为什么这代价永远无法偿还?他手里已没有他的割鹿刀。

真正能杀人的,并不是他的割鹿刀,而是一柄看不见的刀。现在,他又放下了这把刀。

月光仍在地上。

星光仍在地上。

割鹿刀也仍在地上。

可是萧十一郎已经不在了。

萧十一郎走的时候,并没有带走连城壁的生命,却带走了他一生中所希冀的一切——希望、骄傲、光荣。

他走的时候,只说了一旬话:“你不能死,因为我还是欠你的。”

你不能死。

我不能死。

风四娘不能死。

沈壁君更不能死。

可是千千万万年以来,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的人,有谁能真的不死呢?

有谁能?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