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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阿水和她的初恋情人很快就坠入无法无天的恋爱风暴中。

    她在家里激动地宣称,她现在才知道,她一直跑来跑去,一直坐立不安,其实是在焦急地等待他的出现,原来她一直没有找到她真正喜欢的人。看着家里几张目瞪口呆的脸,她兴奋地说:他有多么值得尊敬你们知道吗?他的生意做得很好,这已经够让人尊敬的了,这还不算,他还是一个英雄,没错,他真的是个英雄。我一直尊敬有追求的男人,而不是只知道挣钱只知道女人的男人。你们听好了,我喜欢的男人,必定是有追求、会挣钱、爱女人的男人。

    小鱼在一旁替她扳着指头,说再来一条,再来一条就是“四有青年”了。

    阿水没理会小鱼的打岔,继续感叹:我以前竟不知道,小小的雾落还有他这样的人,我要是早知道有这样的人,我哪里也不去了。

    他在追求什么你们知道吗?你们怎么也不会想到的,他在为我们雾落办一件大事,有史以来最大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雾落旁边的五峰山太高了,常年挡住阳光,雾落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阴暗和潮湿当中,特别是冬天,到了中午,太阳才慢慢爬上山顶,一眨眼功夫,又掉了下去,整个冬天,又冷又暗,我们雾落过的是什么日子呀,即使是中午十二点,也如同是下午四五点的样子。这样的日子还要继续过下去吗?再也不能了,外面是不会有人来帮我们的,雾落太小,太闭塞,人家早就把我们雾落忘光了,你们知道外面经常有人口普查吗?你们想想,我们这里有过吗?没有!没有人管我们这里了,我们到底有多少人人家都懒得管了,所以我们只有自己救自己,自己帮自己。最近,他们几个人正在策划一个“雾落阳光”工程,他们要自己动手,改变阳光稀少的雾落,办法是在山上竖起一面大镜子,用来反射阳光,把外面的阳光引到雾落来,让雾落利用起来。

    他们打了很多次报告,向雾落的政府申请,政府好不容易承认了他们的计划,却拒绝给他们提供任何资助,政府说,这种行为不能成为政府行为,充其量只能视为民间义举。这样一来,他们就得自己掏钱,但他决心已定,他说就是让他倾家荡产他也干,还说钱挣来就是要用的,这么多的钱放在雾落,想花也花不掉,挣钱还有什么意义呢?要把钱用得更有价值,这才是艺术,才叫境界。这个计划要用的钱可不少,除了到山外请专家对计划进行考证外,还要聘请建筑师和工程师,最后做下来到底要花多少钱,他们一时还不能拿出个明确的预算来,他们只知道,要花很多很多钱。但他很坚定,他说,当年愚公移山也没有任何人来帮助他,还有人来嘲笑他,结果呢?

    阿水摇摇目瞪口呆的麻姑,说妈,我们的小吃店也捐点钱吧,这是雾落的公益事业,每家每户都会受益的。

    听到捐钱两个字,麻姑猛地醒过来,她一把打掉阿水拉着她的手,说我才不捐钱呢!我宁可不要什么太阳!我反正不怕冷,实在太冷了,我就去升一炉火来烤烤。

    阿水气愤地说,就是因为像你这样的人太多,我们雾落才落后,才被人遗忘,才被人抛弃。

    谁敢抛弃雾落?雾落不是在五峰山下长得好好的吗?谁敢抛弃一个城市?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跟你真是说不清楚,你反正不出门,你不知道外面已经是什么样子了。

    过了一段时间,雾落旁边沉寂多年的大阴坡突然喧闹起来,一些人在大阴坡跑上跑下,还有些人架起三条腿的什么仪器,撅起屁股凑近一个东西看。麻姑想,莫非他们在大阴坡上发现了宝物?又一想,反正阿水也在那些人里面混着,真有宝物,肯定也少不了她一份,便放下心来,专心一意去忙自己的事情。

    再度忙碌起来的阿水抽空回到家里,对麻姑说,“雾落阳光”就快动工了,已经开始勘探了。她是回来吃饭的,她一进门就直奔厨房,来不及等麻姑把饭菜加热,三下五除二就吃了小半碗冷饭下去。麻姑说:你倒是讲讲看,“雾落阳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阿水嘴里塞得鼓鼓的,呜噜呜噜地说:早跟你讲过,太阳!玻璃!用玻璃把外面的太阳反射过来,雾落的阳光太少了。麻姑正要细问,阿水已经把碗一推,含着最后一口饭跑了出去。

    麻姑手搭凉蓬向大阴坡望过去,她没有看到什么玻璃,也没有看到阳光,她只看到几个人在那里挖什么东西。她想着阿水的话,独自一人笑出声来:把太阳引过来?!太阳是天上的东西,给你就给你,不给你就不给你,能由你说了算?

    她想起阿水从海市回来的那次,逢人就讲,雾落真是被人遗忘的角落,连天上的太阳都把雾落给遗忘了,看看人家外面,那个朝霞!那个晚霞!你们这辈子从来没有见过,人家不仅天天见,人家还凭它来预测天气: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我们这里呢,什么也没有,一天到晚云山雾罩。

    麻姑在心里说,外面的朝霞那么好,晚霞那么好,你就呆在外面不回来呀,你为什么还要跑回来呢?这话她不能说出口,她怕她一说出口,阿水会真的再次跑出去。

    阿水也成了那个“雾落阳光”里的一员,并且被他们任命为“雾落阳光”办公室主任。每天清早,她匆匆梳洗一番,就跑出门去,和另外两个雇来的小姑娘一起,抱着个红通通的募捐箱站在雾落街头。他们说,并不是他们筹不齐这笔钱,而是想通过这种形式,让雾落人知道,他们在干着什么伟大事业,这个事业对他们的生活有着什么非凡的意义。

    他们的目的很快就达到了。人们从四门八方赶过来,围在募捐箱旁边,七嘴八舌,争论不休。

    这么说,雾落的冬天再也不会这么冷了?雾落的白天再也不会这么短了?

    可是,一块冰冰凉的玻璃怎么能改变天气呢?我从来没听说过。

    会不会是骗子啊,我听人说,有些人出来募捐,晚上回去后,打开募捐箱,钱都倒进自己口袋里去了。

    对呀,我们怎么知道这些钱最后到哪里去了,会不会叫你们私吞了。

    听了这些议论,阿水心里很不是滋味,却无力争辩。她跟那些人商量来商量去,又乘长途汽车去了一趟山外,请教了专家,最终决定做一个金属的募捐箱,将它焊在市中心某个地方。这个募捐箱没有锁,只有一条线头一样粗细的小缝,人可以小心地往里丢钱币,丢纸条,却无法拿出任何一样东西。他们准备在正式动工那天,召集所有人在一起开个庆祝会,同时用氧焊割开募捐箱。又有人提出了新的疑问:要是有人夜里把捐款箱偷走了,这个损失由谁来负责呢?阿水看到他的初恋情人又皱起了眉头。她知道他会想出办法来的,只有他稍稍皱起他的眉头,她就知道,一个新的点子又产生了。她觉得他脑子里有无穷无尽的点子。

    过了几天,几个人架起云梯,在电线杆头捣鼓了一阵,装了个黑匣子一样的东西。他们大声说,这是摄像头,里面有电脑,可以代替活人日夜监视捐款箱周围的所有动静,几月几日,谁谁谁在这里捐了款,几月几日,谁谁谁在这里系了一下鞋带,电脑都会清清楚楚地记录下来。

    这个点子很快赢得了雾落人的拥护和敬意,但摄像头却让他们很不习惯,他们尽量不往捐款箱那边走,迫不得已路过捐款箱时,也会不由自主地做出规规整整的样子,不敢随便朝捐款箱的方向抬起胳膊,也不敢过多地东张西望,他们害怕自己的行为会引起那个黑匣子的怀疑,给自己带来麻烦。

    只有孩子是不怕那个黑匣子,他们放学后,第一件事就是往募捐箱那边跑,他们把耳朵贴上去听,眯着眼睛通过那条细缝往里面看,他们看上去不像是在撒谎:

    钱在里面跳舞!

    钱比昨天又多了一点!

    钱在里面睡觉,还打鼾!

    一些孩子把买早点节约下来的硬币往里面使劲地塞,塞钱的口子太小了,金属的边缘划烂了钱币,甚至割破了孩子的手指,募捐箱的入口处因此染上一些血迹,看上去像一头会吃人的怪兽。

    还有一种人是不怕黑匣子的。那是些单位组织起来的职工。雾落的政府虽然不愿出资资助这一民间义举,却不遗余力地号召各界人士捐款。每到节日,比如三八妇女节,五一劳动节,七一建党节,八一建军节,总之,只要是那些上班者的节日,总有人打着旗帜,踏着整齐的步伐,排着队来到募捐箱边。路过电线杆上那个摄像头的时候,他们不由自主地扯扯衣衫,表情严肃地走上前去,一点一点往募捐箱里面塞钱。他们看上去不慌不忙,见多识广,既不怕那些举到面前来的电视台摄像头,也不在乎挂在电线杆上的黑匣子,有人甚至还会故意冲摄像头笑一下。到了晚上,很多人围坐在饭桌前,在电视新闻里找自己的面孔,找着找着,就发起了脾气:我比他捐得还多呢,却光有他的脸,没有我的脸。

    有了这个募捐箱,阿水的工作就少多了,除了跟委员会里的人在一起开开会,跑跑政府有关部门,剩下来的时间就是谈恋爱。事实上,她的工作跟谈恋爱根本无法分开。

    她把新买的小套间租给了“雾落阳光”工作委员会,权作办公室。虽然她也是委员会的成员之一,但她的房租照收不误。那些人每天上午在她家里报到,顺便带给她一些纸笔茶叶香烟之类的东西,算是办公用品。吃过午饭后,成员们纷纷散去,那个叫秦自清的总指挥,也就是阿水所说的倒霉的初恋情人,却大大方方地留下来,他还有工作需要跟办公室主任继续商讨。

    当然,他们接下来商讨的内容就跟“雾落阳光”的计划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们开始商讨自己的计划,比如秦自清如何离婚、争取自由之身的问题,如何打发妻子和孩子的问题,他们在这个问题上颇费踌躇,因为他的妻子对离婚一事深恶痛绝,她曾经对别人的离婚感触很深地说,说到底,就两个字,无耻!什么感情不合?不就那点子事不爽吗?为那点事就抛家弃子,不是无耻是什么?他难以想象,如果他也对她做出无耻之事来,她会是什么反应。

    不管前景多么灰暗,他们对自已的自控能力都表示无可奈何。他们的*好极了,每次刚刚大汗淋漓地做完,阿水侧转身,痴痴地望着他,满足而疲倦地冲他一笑,他马上又有感觉了。他说阿水,我总觉得我现在才真正结婚了,我现在才有结婚的感觉,我以前都被她骗了。

    想了想,他更正道:也不是被她骗了,是被我自己骗了。

    再一想,又更正道:也不是被我自己骗了,是被我的身体骗了,我以为那样就很好了,我没想到,还可以像现在这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