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搜索繁体

第八十二章:数往知来

    其实,在我得知自己获奖的时候,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而她的反应十分冷淡,只是淡淡的说得奖了就好,至少画画没白学。出乎我的意料,我一直以为她会为我能取得这样的成就高兴不已,毕竟那个奖项非常的具有影响力,在我决定学习画画的时候,母亲就说过希望将来有一天我能得这个奖。得奖之后,有评论家将我列为未来十年最具潜力的画家之一,并对我的画做出价格评估,在收藏方面也相当看好。我一直觉得自己担不起这样的荣耀,并且,那个评论家很可能不知道我早已经决定不再画画,我将参赛的那幅作品赠送给了欧老师,因为我对他怀着永远无法抹去的感激之情。从我的内心最深处来讲,作品得奖只是作为一个暂时性的惊喜调节了一下我的生活,在接受过三个记者采访之后,我已经从那种惊喜中恢复过来,只是希望能回归以前的正常生活。

    而我最初将这个消息告诉母亲的时候,就是希望她能为我感到骄傲和高兴。在和她因为我的婚姻而矛盾重重的时候,我希望这个消息可以缓和我们母子的关系。在我那一年翻墙逃跑之后,我从舅舅口中得知母亲哭了整整三天,谁也劝不住。但那次之后她好像变了个人,再也没有在我跟前提起过结婚的事情,电话里面也从来不说相亲和婚姻有关的事情。最初,我为此感到高兴,但越往后,我越觉得害怕和恐惧,还有深深的自责。我知道那并不是母亲从深处理解了我所坚持的人生观,而是她在经过一次次被我折磨的苦难之后,已经万念俱灰。在那以后,她除过从不提我的婚姻之事外,和我说话时的语气一切都和从前一模一样。她也不再将那句“你父亲死的早,我把你拉扯大,你有没有为我着想过。”

    一天,母亲在亲戚的网络聊天群里面发了一个外祖母吃东西小视频。视频拍的是外祖母的侧脸,她已经一百零四岁,老的让人怀疑她即将就会在下一刻死去。但从我有记忆的那一刻起,她就是这么老,从来没有变过,又仿佛她永远都会活下去一样。她走路的速度和频率从来没有变过,一双将近一个世纪前缠出来的小脚只迈着小碎的步子,说话永远慢条斯理,看东西永远炯炯有神,度过一百年人生的她眼睛明亮,并且听力敏锐,唯一和老人一样的地方就是她一看就已经很老了。那个视频里面,外祖母坐在我家厦屋的椅子上,满头银发,嘴里嚼着母亲给她买的食物,面无表情,满脸的皱纹随着嘴唇的咬合不停地蠕动着。母亲和外祖母很像,尤其是侧脸看起来,那一刻,我仿佛穿过时间看到了母亲年老的时刻,看到她像外祖母一样年过百岁,我那时也已步入老年,没有妻子而孩子,孤独终生。村里和母亲一起经过年岁洗礼的人都已经死去,只剩下了她一个人,而那些先她死去的人都在暮年尽享天伦之乐,母亲却从来没有看到过她的儿子结婚。直到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母亲说的“你什么时候为我想过”的那句话究竟包含着多么沉重的含义。我对父亲的印象仅仅是一张满脸虬髯的脸,我一直认为这个记忆点是在我刚出生时间不长的时候,尽管人们都认为那时候我还没有能让任何记忆留在脑海中的能力。还有我在海边那座城市待的那三年,除过那三年,我每年过年都会回家,唯独那三年我为了寻求自私的自我保护,从来没有想过母亲一个人在家,她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的事实。还有我在婚姻上的任性,所有的一切都让我看起来是那么的自私和残忍。

    我将心中的愧疚说给那个相亲的女孩儿,到那时为止,距离我们第一次见面已经过去快一年的时间。最开始的互发邮件让我们更为熟络,她曾在邮件里面说了很多让我茅塞顿开话,她没有读过多少书,说话从来不像学者一样充满书卷气,而是带着对于生活更为深刻的理解,她的说话风格和颍秀很像。在一次回老家的时候,我在县城见到她,她在前一天晚上还给我发了一封邮件,我仔细的读完,但是还没有写回信。那是我们相亲之后的第二次见面,也是第二次通过说话的方式交流。她比第一次见我时开朗了许多,我想很可能是因为我们连续通了半年多邮件的原因,她的头发比我第一次见到的时候长了许多。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留着短头发。”我说:“现在已经这么长了。”

    “你也是。”她说:“胡子也蓄起来了。”

    那次相遇之后,我们再以朋友的身份见过三次面,一次是在我们同处的这座城市,其余两次都是老家。但关于心中对于母亲的愧疚,我还是通过邮件的形式告诉她,她很快回复邮件说希望能当面和我聊聊。

    那是我们第六次见面,她首先面对微笑的祝贺我的得奖,然后再说了发生在自己身边的事情。最后才逐渐将话题引到我对母亲的愧疚上。她说她其实一直想告诫我让我多为母亲想想,据她所知,我的母亲是一个了不起的女人,至少我们村包括我们邻村的人都这么认为,她也听说过我母亲的人生经历,她觉得我能有这么样的一个母亲是我的福气。但她最初并没有这么讲,是因为她知道我听到了太多这样的话,但那并不能打动我。她很早就说过我身上有属于自己的性格和气质,我需要的是等待一个能刺激我重新改变想法的偶然事件,其实,她也一直在等这么一个事件发生。当她看到我主动给他发送的那封邮件时,她知道那个事件已经发生了。

    “看到你的信的那一刻。”她说:“我觉得有必要见你一次。”

    她说我已经发生转变了,也不需要别人去劝解,很多事情劝解是起不了任何作用的。我们从下午一直聊到深夜,直到她提醒时间不早了。我觉得有必要送她回去,但她拒绝了,说我需要早点儿回去休息。回去的路上,我觉得她说的很多话也都平常不过,我从很多人口中听到过,但唯独从她口里说出让我觉得有所收获。第二天,她的很多话仍然让我回味,我心中升起一股想再和她共同探讨的欲望,我开始主动约她见面,她总是能如约而至,从来没有拒绝过我的邀请。到最后我发现她说的话越来越普通,几乎没有任何出彩的地方,我一度怀疑我想和她说话只是出于生活的惯性。直到有一次在夜晚的公园内,她看我的眼神像是在寻找自己在岁月中丢失的东西。那一刻我才发现她并非像我第一次认识她时那么的普通,虽然算不上漂亮,但却带着一股耐看的魅力,我认为这是我和她长时间的接触的原因,我们已经不再是陌生人,熟人之间特有的熟络会让对方的容貌变得让人看起来舒服。

    那段时间,心中对于母亲的愧疚让我总是不停的想去找那个相亲的女孩儿倾诉衷肠,也希望听听她那些司空见惯的说辞。但奇怪的是,我虽然我知道我的倾诉都是老生常谈,而她的说辞也没有任何新意,但依然怀着希望从她那儿得到解脱的想法。一天,我和她坐在一棵枫树下,她问我最喜欢吃什么菜。

    “炒土豆丝。”我说。

    她说她那道菜做的不错,并邀请我去她那儿吃饭。她和朋友在一个老校区租住,楼道散发着一股霉味,声控灯全部坏掉,我们只能用手机的光亮照着楼梯拾阶而上。但她们的房间收拾的干干净净,整洁亮堂,然我想起我初到海边那座城市见到颖秀住房时的感觉。她忙着在厨房做饭,我不好意思闲着,三四次起身去厨房问她需要不需帮助,她总是很坚决的回绝,说我只需要等开饭就行。她忙碌的身影让我偶尔想起了那个酷似海琳琳的舞女,我第一次去她住的地方的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我想,她那时应该已经和那个她在黑舞厅认识的钢结构厂的老板结婚了。同时想起的还有秋沛,她在那座城市的最后时间经常自己做饭,我作为她的邻居和钢琴学生,总是和她一起吃,她当时从网上学会了好多我们的家乡菜做法,并且的做的十分可口。但在她们俩做饭的时候,我从没有过在相亲女孩这儿的温馨感。厨房的推拉门开着一半,我看着她里面忙碌的身影。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她,我对她的好感程度甚至远远及不上那个酷似海琳琳舞女和秋沛,但我依然觉得婚姻也许就是如此吧。我主动开口问她我们相亲的结果究竟会如何。

    “对于咱们相亲的结果。”我说:“你是什么态度?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一切都水到渠成吧。”她说:“我也迷惑,一切都看你自己。”

    那次吃饭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也让我重新审视自己对婚姻的态度,而这也让我对母亲的愧疚感更加的严重。我给母亲打电话,第一次主动提出和我结婚有关的话题,母亲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你自己决定吧。”似乎在她看来,我结不结婚已经不再重要,但这更加让我朝着我需要结婚的方向转变,我开始重新思考婚姻的意义。我找到颖秀,他那时候已经结婚,并且夫妻恩爱,他已经成为了一家大型连锁企业的要职人员,一身名牌西装和一辆豪华轿车让他浑身散发着社会上层人士的荣耀气质。但他在我面前又重新表现出以前那样流里流气,但相对以前已经稳重了不少。我告诉他我以前在婚姻问题上的看法的确有些问题,我开始希望能步入婚姻的殿堂。

    “你婚后生活怎样?”我问他。

    “幸福与烦恼共存。”他说:“但我需要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