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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第20章

    蓝锗既然已经暴露的了他的终极目的——即不让我好过,那我也不会再安于呆在这里。即使我压根儿逃不出去,非暴力不合作这套我总玩得来,不吃饭不吃药不配合,三管齐下,没两天蓝锗就威胁要给我开喉,声称直接从喉咙里插饲管,总归我是死不了的。

    我气得一口血涌上喉头。

    蓝锗又恢复了冷漠的一面,只命令医生把我绑起来检查身体,自己看都不看我一眼走了。

    我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被背叛的伤感氛围中。这一段时间以来,我逐渐变得相信蓝锗,连之前的ptsd都好了不少,可是蓝锗这个人,好像十分乐得亲手撕碎我对他的信任。

    也许这就是他取乐的方式。

    也许这样才能补偿他童年情感上的空洞和裂缝。

    但是我又何其无辜呢。

    即使从旁人的角度来看,也应当公允地说一句,我是蓝家唯一一个从来不曾给蓝锗白眼的人,我是唯一对他抱有纯粹善意的人。

    善良是个抽象的形容词,可是我曾经尽可能地把我所拥有的善意双手奉上。

    我看着蓝锗走出去,他头都没有回一下。

    气到吐血,也不是说着顽的。

    医生拿消毒棉花擦掉我唇角的血渍,可是我的眼泪他们却视若无睹。

    也许对于蓝锗家养的这批医生来说,眼泪是最不用在意的东西。

    我整日陷入昏睡,学习被迫暂停了,不消说我的身体,就是我现在的精神状态也并不稳定。蓝锗也像消失了一般不再出现,派洛特还是老样子,趴在我的身边,我偶尔摸摸他的头,心道果然还是狗可爱。

    这段时间度日如年,我又想起向宇,不知道他家里的事情处理得如何,上次人太多,我也不好开口。

    人世间的一切对于我来说,好像都是能力不可触及所造成的意难平。

    无法逃脱蓝锗,无法帮助向宇,甚至无法决定自己的自由与否。

    有人说羡慕蓝姚,含着金汤匙长大,又有着一副无往不利的面孔。

    可是谁又真正愿意和我交换人生呢。

    ……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我摇头晃脑,一个字一个字念。

    姑姑写的一手好字,手里区区一支狼毫小笔,却能写出千钧重量的气势。

    她写一行,我磕磕碰碰念一句,姑姑笑,说:“姚姚,姑姑问你,月饼好吃吗。”

    我说:“可以呀!”

    无论什么我都说可以,佣人们背后也说我好伺候,这个姑姑也是知道的。

    她放下笔,把我抱在膝头,窗外十几年的老桂花树,正借着月夜薰风,往屋里送来醉人的桂香。这香气又太浓,把我薰的晕晕乎乎。

    姑姑指着窗外的月亮对我说:“中秋节,赏月。”

    我看着那月亮,大大的,粉黄粉黄,想是纸剪的大圆贴在深蓝的幕布上,半梦半醒,不太真切。

    姑姑眉宇间有淡淡的愁思,团圆夜,可是蓝家赏月的只有两个人。

    我把头埋在姑姑怀里,哼哼唧唧地说“……哥哥呢?”

    “蓝锗?”姑姑说:“他该回来了。”

    “他会回来?”我惊喜得两眼放光,姑姑的笑容印在我的眼睛里,像是印在一池清冽的泉水中。那笑容在泉水中荡漾着,荡漾着,破碎而又连贯。

    矛盾的样子。

    只是我尚年少,看不懂姑姑的表情。

    姑姑拍拍我的头,哼唱起一段戏腔。我看着天上硕大的月亮,闻着酒一样腻蜜的桂香,耳边是姑姑吴侬软语的曲调儿,一下一下地,头似啄木鸟似的点起来,就要睡去。

    也不知过多久,我被人摇醒。

    朦胧间,淡淡的血腥味撕裂了刚才那温软的月下醉梦,我睁开眼。

    蓝锗盯着我,像盯着什么令他不悦的东西一般,表情古怪。

    我把口袋里藏的月饼拿出来,给他,

    他皱眉不接。

    我又塞了两回,他还是不要,我生气了,跳下长凳,往自己房间去。

    保姆早在外面候着,此时快步跟上我,见我走的气呼呼,干脆把我抱起来,好言安慰。

    特地等一个人回来,可是他又那样给你黑脸。

    我生气也不算任性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气呼呼地坠入梦里。

    第二天,佣人们告诉我,蓝锗又走了。

    中秋节一过,家里的月饼也都收起来,一下子中秋的氛围全无,让人疑心昨晚的月,月下的桂花,姑姑的小曲儿,还有冷冰冰的蓝锗,是否都是我的一场梦。

    我怅然地回到书房,学着姑姑写了几笔。老师称说字写得好,我也懒懒的,并未太觉得高兴。

    晚间,有人把我白天写的东西拿给姑姑看,姑姑看了淡淡一笑。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她自然知道,我不过是几岁的孩子,哪里懂张若虚的意思,不过这句话,倒也写得应景,她想,这小家伙,倒是真心实意想着他哥哥呢。

    梦里的中秋,即使醒来,也叫人心悸。

    童年的记忆越来越遥远,让我疑似蓝锗的温柔是不是也如同童年中的桂花香,只是一瞬间的,悠远绵长的东西。

    只能在梦中回味。

    我的生活总是在看似一帆风顺或者一眼到头的时刻出现急转弯。湍急的暗流裹挟着无法自我掌控的小舟,不知道会把这艘小船冲向何方。

    更可怕的是,我对这样的命运并不能做到全盘接受——本来,再随波逐流一点,无论是年幼时的遭遇,还是现在被困在蓝锗身边,若是干脆认命,反倒还能过得更顺心一些。

    我因为两次试图逃跑,惹蓝锗动了真肝火,他不对我动手,只是挡着我的面砍掉下人的手指头,跑一次砍一根,所有和我有关系的,照顾我的也好看管我的也好,统统连坐。

    我也就不敢再跑了。

    他的情绪仍然在两极之间,大部分时候对我冷冰冰,可是有的时候又灼热得令我害怕。把我强行抱在怀里,长着薄茧的手放肆地伸进我的衣服里,把我弄得羞耻又难以自已是他最近热衷的活动——在他心情好时。

    我想和他谈谈,但看得出,哪怕是在做他所谓热衷的活动时,他也未必有兴趣和我做真正的交谈。我不懂为什么,现在的他看起来一天天的竟愈加封闭。

    甚至于,小时候的蓝锗反而是最敞开心胸的——我竟然会有这种错觉。

    一种哥哥不成哥哥,弟弟不成弟弟感情撕扯着我们。是恨还是喜爱,蓝锗和我都说不清楚。

    背德的事情只差一线,如果蓝锗愿意,他当然可以毫无顾忌地突破最后的地线,不过他未曾这么做过。

    他在犹豫,这一点即使是我也看得出来。

    我在哀叹的是一去不复返的纯洁的童年陪伴,而他又在为什么唱挽歌呢?

    自我两次试图逃走之后,蓝锗把我的手机收走,我连和向宇通话的机会都没有了。他还好吗,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吗。

    国内还能让我挂念的事,除了艾米粒新开张的酒吧运营是否顺畅,也就只剩下这一个了。

    也许上次湖边匆匆几句交谈,正是两条直线唯一的交点,至此之后,再无相交的机会。

    我的心因此死了大半,一连串的事情下来,好像只有一件事可以让我有片刻的精神解脱。我画画的时间越来越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潜心于此道。

    蓝锗见我精神反而比成天卧床休养来得要好,于是也不再阻止我,甚至于纵容地给我打通两间房,装修出一间更大的画室。

    我拙劣的作品,被蓝锗精心装裱起来,挂在他所开办的工厂、酒吧和各种奇怪的地方。他并不欣赏画,也不醉心于艺术,但是他很乐于展示这些不是他画的画,直到有一个美术商人,或者说掮客,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