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重回大理寺诏狱，苏淼淼的心情已是截然不同。她沉默地跟在萧绎与韩述之身后，但空旷幽暗的诏狱中，却传来铁镣拖动的沉闷声响。

    衙役将她牢牢制住，并以锁链束缚。她的双手亦同时被铐上，苏淼淼忍不住在昏暗的烛光中回头望了她一眼，她碰触到苏淼淼探究的眼神，却毫不畏惧，只是微微一笑。

    走向沈绍的这段路，是她人生的终结了吧？苏淼淼忍不住揣测她此刻想法——她会后悔吗？她会期望自己从来没报仇，还是如从前一般在书院读书吗？

    也许都不可能了，二姊死后，她便已不再是她。

    一段路说长不长，前面的二人停下脚步后，苏淼淼便知到了终点。她透过栅栏，见沈绍低着头，竟是咬牙忍痛的模样。他汗水淋漓，与面颊血污混在一块，狼狈不堪，那雪白单衣也因严刑而变得残破，苏淼淼此刻想了想，甚至想象不出他穿着锦绣衣袍，风度翩翩的公子哥模样。

    身后的镣铐声由远及近，直至停在了沈绍牢狱门口。他强自忍痛，连头也不曾抬起，咬牙道：“何事？不是叫你们不要来了吗？”

    苏淼淼侧开身，让岳心如上前。沈绍这才觉得那响动不对劲，抬眼却对上了她略带笑意的杏眼。眉眼弯弯，像是春风无意落入了阎罗殿般的诏狱中。

    他不曾见过岳心如女儿家打扮，此刻她散着如瀑青丝，微微福身道：“沈大哥，心如来了。可是久等了？”

    千头万绪涌到心间，他不知是该惊异他错认岳家遗孤为男儿身，还是错愕于她换了名字，忽然来到诏狱中。

    他勉力挣扎，以膝行至栅栏处，才将将站起身，扶着栅栏，咬牙道：“你给我滚！滚出去！”

    岳心如也扶着栅栏的一侧，却并不回答他的话：“沈大哥，你怎会伤成这般模样？”

    沈绍双目欲裂，声嘶力竭道：“我不是叫你走吗？你为何还留在永安？”他已顾不得还有旁人，话音未落换了哀求的语气，“你什么也不懂……算沈大哥求你，你现在就走，赶紧走。他们会将此事当做从未发生过！”

    她含着水雾的双眸映出他又惊又怒的模样，岳心如仍旧不回答：“沈大哥，你是当真要为我顶罪吗？”她顿了顿，才一字一句道：“你可知我是故意的？故意隐瞒女儿身，故意接近你，要你助我一臂之力，让我能进入集贤院接近他们三人，好报我二姊之仇。”

    沈绍一头乱发，眸中发红，宛如剜心割肺，十指在栅栏上刮出血痕：“你闭嘴！你闭嘴！”他似乎知道无法劝阻岳心如，便转头朝苏淼淼他们三人说：“殿下，韩大人，将她带走罢！此女满口胡言乱语，不能作数！”

    岳心如凄然一笑，仿佛知晓事情已无任何挽回余地，她有些茫然，不知是不是回忆起了从前与阿姊的过往：“自从二姊走后，我便不愿再苟活于世。偏偏让我遇到了沈大哥，你护我如亲妹妹，事事关心过问，倒如我阿姊从前这般。”

    “你送我的狼毫笔、砚台，还有好多古籍拓本，我都好好地收藏起来，舍不得用。你带我去尝过的芋粉团和芙蓉豆腐，我总念念不忘，昨夜嘴馋，又去了一趟。”

    “你托人订造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我平日总舍不得穿。”她说到此时，泪已落下，柔白面颊上尽是泪痕，“心如还有一事相求。若他日心如赴死，沈大哥能将这些器物都拿到我坟前烧与我吗？”

    “心如是岳家幺女，自小受宠长大，得到的东西，从来不愿与人分享。沈大哥送我的，也只能我一人使用。这个要求，沈大哥能够答应我吗？”

    沈绍拼命挣动铁链，声嘶力竭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他双眼赤红，显见是完全失了理智。他不再看着岳心如，竟半跪在地，狠命捶打道：“人是我杀的！与她无关！你们把她放了吧，我现在便画押认罪！”

    韩述之忽地将一方帕子递了过来，苏淼淼茫然地接过，才发现自己也落了泪。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小声道了声谢。

    岳心如也跪倒在他面前，将手轻轻搭在沈绍那污痕斑斑的手：“沈大哥，你的手，应当写出世上最好看的一笔字来。怎可被刑具加身，又或是……握着那染了血的刀呢？”

    天上的明月，就该好好地悬着，照亮世间，怎可因为她的仇怨，而被玷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