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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有点肉麻

    应以昼脚下像灌了铅一样,脚步沉重,头昏脑涨。南孟对他来说一直是一个太小的地方,从靠孟阳山的内陆一侧到靠海的一侧,横穿市区或者绕着繁华地段走上一圈也不过半个多小时,连一小时都花不了。就是这样一个小到几乎没有任何新奇可以打动应以昼的地方在一夕之间突然变了:今晚的南孟显得特别大,大到没边,全然不受控制得大。回家的路变得那么长,怎么走都到不了,既到不了自己想去的地方,应以昼甚至不知道自己想去哪、能去哪。

    不知在没有尽头的夜路上走了多久,应以昼回过神来抬头一看,从范若晨住的南孟四季走到湾头滩根本没有多远,而现在他正站在湾头滩灯塔前的空地上。夜晚没有了游客的喧嚣嬉闹,这片空旷的沙滩和应以昼现在的心情一样,空落落的没有依傍。

    应以昼想起上次他来“秘密基地”的时候随手把下周晋级赛的资料放在一堆探险资料中间,既然来了就上去待一会吧。应以昼摸摸上衣兜突然心头一凛:灯塔最下面一个铁门的钥匙和他家里的钥匙放在一起,而那一整串钥匙竟然都不见了。是昨晚在海边拉杨淘的时候被海水卷走亦或掉在沙滩上?或者是自己在医院的时候遗失在医院了?不可能掉在学校,但是在从医院赶到学校的路上也不无可能。应以昼正想着,一束微弱的光线从灯塔的铁门中洒落在地上。他走上前,发现门是开着的,产生了一丝紧张感不过很快平复下去。秘密基地从来没放过任何贵重物品,硬要说的话他当然不希望自己的探险资料被别人翻阅,不过如果是可疑人物或者流浪汉也是件难办的事。应以昼从楼下拿了一根木棍,以“宁可错杀一百不肯放过一个”……不对,以“只得正当防卫,绝不主动伤人”的宗旨缓步向上爬。

    走到秘密基地门口,他从门缝里看到校服的一角,才松了一口气:南孟学园的制服,至少应该不是什么危险人物。

    他推门看见地上铺着一块毯子,上面躺着一个人,那人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好像远在阿拉斯加,经过长途跋涉既没有食物也没有足够衣物御寒的的旅行者,倒在雪地里等待死神的宣判。是杨淘。应以昼走上前,坐在旁边的地上,杨淘在睡梦之中,脸色依旧很差。应以昼摸摸杨淘的额头有点发烧,就摇摇杨淘,想把她叫醒让她回家吃药睡觉。

    杨淘睁眼先是迷茫了一会,环顾四周才确认了自己身在何处。

    应以昼故作轻松的引起话头:“刚才走到楼下,我发现灯塔的铁门钥匙和我家钥匙一起不见了,心都凉了!”

    心确实是凉了,不过不止是因为钥匙。

    “用我帮你找吗?”杨淘抿抿干裂的嘴唇,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不如先老实交代你是怎么进来的。”

    “昨晚有人趴在我腿边睡觉,压得我腿都麻了。我想把那人推开,不小心摸到了他兜里的钥匙,就随手借来用用……”

    应以昼的脸突然红了,怪不得昨晚在医院,他守在杨淘身边的时候梦到杨淘搂住他的腰,弄得他怪痒痒的,原来真的有人不乖,趁他睡着把他兜里的钥匙摸走了。

    “你脸红什么,你也发烧了?不会是我传染的吧,不应该啊……”杨淘的声音比刚才有精神多了,简直像是从应以昼的羞涩里吸取了能量,原地满血复活了。

    “这么说,你借走钥匙的这人跟我一样回不了家,只能流落街头岂不是很惨。”

    “为什么回不了家?就算我拿了你的……那个人的钥匙,他家里就没有别人可以开门吗?”杨淘一边觉得奇怪,一边想到了应以昼每每叫她出来,从来没有说过自己要几点回家,会被父母念叨之类的话,总是来去自由,不被时间束缚。

    “我家有人在,但是上年纪的人耳背,敲门也听不见,没办法给我开门。”应以昼脸上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喜怒哀乐的东西,俨然一副“我在讲别人的事”的口吻。

    “万幸万幸,他和你一样聪明,还知道进不了家门就来秘密基地集合。”

    “我也是……偶然走到这的。”应以昼没有提起他刚去找过范若晨的事,也没说自己失魂落魄走到这里才发现钥匙不见了,找到杨淘纯属偶然,以防让好不容易轻松起来的气氛被拉回谷底,“你发烧了,为什么不回家休息?”

    “我想…………你、你的钥匙还给你!”杨淘一把将拴着应以昼家里钥匙的钥匙串揣回了他的上衣兜里。

    “要不我送你回家?”应以昼紧紧握住了衣兜里的钥匙。

    “我还不想回去,即使回去也睡不着……你没回家就一直在外面晃到这个时间?”杨淘指指手表,已经将近十点。

    “杨淘……”应以昼犹豫再三开了口,他不想对杨淘有所隐瞒,决定还是以实相告:“我刚才去见了一个人。虽然你已经说了,晋级赛之后会告诉我们所有的事,但是我等不及,就直接去找了……”

    “找了……?找谁?”应以昼说到他去见了一个人的时候,杨淘已经微微变色,后一句话没说完,气氛一瞬间跌到了冰点。

    “找……在海边,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应以昼尽量说得委婉,他已经感受到如履薄冰的紧张感。

    “去找他干嘛?”

    “我原本只是想质问他为什么不救你,但是见了面就聊起了……你在第都的事。”

    “我明白了。你想挖我的过去?刺探我的隐私?让我落得在南孟也呆不下去的下场?”杨淘说着说着音量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应以昼还没想出该怎么回答,杨淘已经彻底炸了毛。

    尽管她没有从应以昼口中听到任何实际情况的描述,还是很快从应以昼的态度中明白过来他为什么去见范若晨,这点无异于应以昼亲手引爆了炸弹。

    “方月岚生日那天叫我去她家,并不是喊我去为她庆生,她那晚是要向我道歉,跟我说‘把你们家的事讲出去,对不起’。我花了点时间原谅她,但还是原谅了。因为她虽然没有顾及我的感受在学校里散布了我家的事情,但是在她家听到我家的事错不在她,都是我爸妈去跟无关的人讲不该讲的话引起的。可是你呢?我都已经说过我会亲自告诉你、告诉你们我以前在第都的事,请你们无论如何等到晋级赛之后。我以为你救了我,就算不拿我当朋友至少也应该有一点同情在吧,可是你去跟……跟那个我不想再看见的人打探我的过去,我真的不该再对南孟和这里的人抱有任何幻想!”

    杨淘自顾自的发泄,不给应以昼插嘴解释的机会,应以昼完全没有预料到他的行动会让杨淘这么生气。特别是听到杨淘说到“就算不拿她当朋友至少也应该有一点同情”的时候,应以昼觉得一把冰锥缓慢地推进了他的心脏,冰冷、伤口不大,它毫不费力地越刺越深,足以让他动弹不得,无法呼吸。

    “杨淘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说对不起?大可不必!所有的抱歉我不需要了,我一次次想试着相信,结果得到的就是一次次的失望和伤害。以后都不会再有人需要向我道歉,因为我不会再让别人能够做对不起我的事了。”

    杨淘的声音充满决绝,刚才还苍白的脸色被涌上来的血色染上一抹红晕。她起身摔门,一阵风似的离开了秘密基地。

    应以昼呆立在原地,不停深呼吸才把刚才心头海啸般袭来的剧痛压抑住。他赶紧跑出去想要追上杨淘,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跟她解释清楚发生在方若晨和他之间的对话。包括他并没有信任方若晨的这部分,包括如果她能原谅他,他希望亲口听到她的解释,等等。

    燃起的希望有如暴风雨中的微弱烛火,无论怎么摇曳躲闪最终还是会熄灭。应以昼冲出灯塔后顺着杨淘回家方向的路一路追寻过去,却没能找到杨淘的影子。一直来到杨淘家楼下,杨淘房间的灯也没有点亮。她的手机进水之后应该也还没来得及修理,应以昼打了两次都是关机。

    如果按下reset键就能回到事情发生之前,应以昼一定会毫不犹豫按下去,回到他向杨淘坦白今晚的去向之前。告诉她,他有多担心,他有多害怕,他不会去探寻任何她的过去,除非她主动告诉她。他会和她一起参加宇宙科学知识竞赛并且获胜,带她去第都,只要她答应以后都留在南孟,把她的梦想改写、刷新。

    之后的几天,在学校见面变得虽尴尬但有用,至少对应以昼来说是这样的。一方面为了确认杨淘的身体情况和情绪,他还是会习惯性的留意杨淘的脸色、言行乃至一举一动,只是更加不露声色,以免引起她的反感。对于杨淘来说,她的回避、躲闪、拒人于千里之外却没有像几天前在灯塔里那样,给予应以昼面对面的一记重创。要说为什么,是因为她无意中发现应以昼自从那天心痛欲泣的表情之后,再也没有在别人面前显露过过于低潮的神色,甚至连歉意也没有明摆在二人之间,以致于其他三个人都不知道他们二人发生了什么。这样的应以昼带给杨淘的是体积庞大的疑云。

    见招拆着,杨淘的消极抵抗只有在应以昼的自怨自艾、降低身份、苦苦哀求面前才能发挥作用。可是他没有。杨淘不想承认心里泛起的那一丝丝懊恼和失望,但与其相连的却是期待和敬佩:在迎面而来的挫折和打击面前,有人选择躺倒硬扛,有人选择奋起反击,但是也有人会选择避其锋芒,日后再把债讨回来,应以昼很可能属于第三种。

    如果剧本都按照杨淘预料的发展,无论是生活还是命运都将只是索然无味的沙盒推演,被隔离在充满冒险和幻想的未知之外。对应以昼忙碌的身影杨淘无从推测,或许他没有那么需要自己的帮忙、或许他并不在意自己的去留、或许他在退一步以便让杨淘进一步。无论如何,他早晚都泡在图书馆查阅资料,纸质资料或者网络信息。时代赐予的恩宠就是人们已经可以轻易突破狭小的地理限制,而唯一将人限制住的将是一个人自身的视野、想象力和意愿。

    终于熬到了晋级赛的前一天,这次的全员参赛不确定性反而没有上次那么大。应以昼心里的底气和其他成员的底气相似,当南孟探险社的成员聚集到一起的时候,胜利就会变得容易多了。

    而在四人都在积极准备参赛的题目时,应以昼却做了一件说出来会让其余四人、至少是杨淘大跌眼镜的事:他又一次来到了南孟四季。只不过这一次他提前让范若晨等在酒店门口,说只是想见面简单说两句,不会耽误他太长时间。

    范若晨如约来到酒店门口,虽然已经是晚上,但是时间尚早。在旅游季结束之前,这个时间仍然不乏游客进进出出,带着海滨城市特有的残暑和闲散气息。范若晨无论作为本地人还是游客,出现在酒店门口的路边都像一个极耀眼的升调音符,应以昼远远看到他的时候脑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想法:他醍醐灌顶般理解了为什么范若晨会遇到校园霸凌。无论事情的因果、经过如何,那些曾经欺负范若晨的人只要像应以昼现在这样,远远地望见过范若晨仰着头看向天空的样子,就会被那副桀骜表情下的某些东西俘获。有的人也许会想要据为己有,陈设欣赏;也有人会想将其踩在脚下,碾得粉碎。这就是对于“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一句,活生生的示例。

    范若晨察觉到应以昼来到近前,眼神从太虚漫游回到了地面,回到了人间。

    “你跟杨淘说了?劝她回第都的事。”范若晨颇为主动,且只在一句话之间就反客为主了。

    “你明天离开我们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