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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兄弟,你这趟可玩儿大了。早就跟你说过,那家店进不得。水太深,我们玩儿不起。”赵蛤蟆将车驶入一处无人的街道,对我说道,“说句老实话,我本来没准备救你,怕把自己也搭进去,全冲着我娘留下的这条链子才冲进去的。以后这金陵城恐怕是混不下去了,辛苦奋斗几十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真是背到家了。”

原来那天赵蛤蟆认出了招牌上的霸王印,知道店家是古董行出了名的桑霸天,没敢多作停留就跑了。半路又觉得自己把兄弟丢进火坑是件不仗义的事儿,折回来想在门口蹲点守我出来,哪曾想刚到门口就被一队大盖帽架住了。一开始他也以为是公安临检,谁知道被他们越带越远,弄到了郊区的一处破仓库里头。

赵蛤蟆知道问题严重了,也不敢反抗,对他们有问必答,连我在火车上去了几趟厕所都招了。那些人看他对答如流反而觉得其中有诈,说他不老实,又白白挨了一顿胖揍。我说你这是活该,谁让你轻易叛变革命,你千万要牢记血的教训,以后可不能随便出卖革命战友。

赵蛤蟆一边开车一边继续讲述自己的遭遇:“后来我装晕,天快亮的时候乘机逃了出来。我估计他们还得上夫子庙堵你,就过来碰碰运气。还真叫我给碰上了,当时就剩开车的小子一个人在巷子里守着,我就过去给了他一砖头,你猜怎么着?那小子居然没晕,还回过头来问我为什么砸他,他妈的,我立刻又给他补了一块,这才摆平了。”

我知道他这两砖头下去,已经把那些人彻底得罪了。恐怕很难再在南京继续混下去,心里十分愧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赵蛤蟆叹了一口气,说:“咱们先别管以后的事了,总之这两天我们得躲起来,避一避风头才是。”

“那你有藏身的地方没有?”

“地方是有,不过……”他看着前面的路口,幽幽地说,“只怕你不敢住。”

第八章古平岗老宅

不知不觉赵蛤蟆开着车将我载到了一条僻静幽深的路边上,还说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十分危险,怕我不敢跟他一同躲进去。我笑了笑,人活着最怕一个死字,摸金校尉干的就是与死人打交道的工作,既然有胆子走上这条不归路,那生死早已经置之度外。你带我去的地方再恐怖,总也不至于睡满千年老粽子吧?

“你第一次到南京,还不知道古平岗的厉害。”赵蛤蟆点了一支烟,“我们脚底下这块地,老南京都叫它骨平岗,骨头的骨。说这里古时候是一块丘岗,后来打仗,用死人骨头给填平的。开始我一直以为是老头老太太宣扬封建迷信瞎编的故事,直到有一天我亲眼看见。一九八零年年初政府搞城市扩建要在附近修一条马路出来,当时这附近很多居民都反对施工,拖家带口地在工地上闹事。我有一个远房老姨奶奶就住岗子头上,七十多岁的人了也跟着瞎起哄,我妈知道以后就让我来接她,把老太太弄我们家去住,免得她在外面有个闪失。”他指着路边的小牌子说,“我在施工现场转了好几圈,总算把老太太从人群里头找了出来。有几个斗志高昂的住户,举着高音喇叭跟施工人员瞎嚷嚷,说古平岗底下埋着老祖宗,不能随便打扰他们休息。工程队哪肯听这些老头老太的,总指挥一声令下,钻头机咣咣直响,没几下就打出一个洞来。”赵蛤蟆说着把车开上了山坡,“要不是当时亲眼所见,打死我我也不信。那个洞钻到一半的时候,机器再也打不进去半分,我远远地瞧见钻头已经开始冒白烟了,可就是打不下去。围观的群众一下子没了声,跟鬼迷了心窍一样,一个跟着一个跪下去磕头。我拖着老姨奶奶想走,结果老人家死死地抓着路边的电线杆子,回头瞪我的那眼神别提有多瘆人了。总指挥刚弯下身去察探情况,洞口忽然传出一阵爆炸声,我当时吓得蒙过去了,只看见一股浓烟像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顶着天地从洞口直往外冲。乖乖,那阵势跟到了阴曹地府似的到处都是鬼哭狼嚎的惨叫声。我被吓得够戗,丢下老太太就跑了。后来听小道消息说,古平岗那块以前是填尸用的万人坑,地底下白骨森罗,都是些不能见天日的东西。有人说工程总指挥的尸体被找出来的时候,像给千斤顶压过一样碎得不成人形,有几个处理现场的小战士当场就吐了……”

车越开越慢,最后停在一处单门独院的三层洋楼门口,赵蛤蟆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最最邪门的要数我那老姨奶奶。那天晚上我回家之后被我妈臭骂了一顿,说什么也要我连夜把人接回来,不能留在那种不干净的地方遭罪。我说老太太健康着呢,敢跟解放军战士对着干,您别瞎操心。结果被我妈给打出来了。我一看这形势,就硬着头皮又折回了古平岗。老太太以前给一对国际友人当过老妈子,这栋小洋楼就是那俩外国人留下的。政府几次想从老太太手里买过来,都被她用扫把轰走了。我后来在楼下敲了半天没人答理,生怕老太太是白天刺激受多了,昏过去了。立刻从阳台翻了进去,屋子里头黑黢黢的,连根蜡烛都找不到,我就纳了闷儿了,你说她这么多年一个人怎么过的。没曾想才到她房间门口,就听见里面有呜呜的响声,跟小奶娃娃的哭叫似的。我贴着门犹豫了半天,又使劲儿叫了老姨奶奶几声,始终没人答理。倒是哭声越来越小,最后整间屋子就剩下我一人的喘息声。我只好壮起胆子去推门,还没碰着门把手,那红木门就自己开了,不知道什么东西黑糊糊的一大团,从我脚下‘噌’地蹿了出去,吓得我屁滚尿流一口气冲进房里把门给反锁了。等我冷静下来的时候,发现老太太根本没在她那屋里歇着,上上下下的房间找了个遍,别说人了,鬼都没看见半只。当天晚上我们就报了案,可到今时今日连头发都没找到半根。”

我看着这片光秃秃的小山岗,知道赵蛤蟆说的地方就是眼前这栋废弃多年的小洋楼,我安慰他说:“既然我们被活人追得走投无路,那借死人的地方躲一躲,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再说了,万一你家老姨奶奶只是一时兴起,搭火车去北京看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是说不准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