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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轻妆斗白

    一弯新月划过精致的角楼,在高墙内洒下一片朦胧昏黄的光,玲珑别致的丰宁山庄显得神秘而安静

    。

    坐落在百花丛中的听雨楼有一眼温泉,自山上引下,水质温和良润,是沐浴洁身的圣品,系皇商苑

    观植特意为家中女眷们所修建的沐浴休憩之所。阁内池水环绕,浮萍满地,碧绿而明净。

    在众多温泉池水中,独有一池热气蒸蒸、雾帘蒙蒙,隐约可见两名身材姣好的妙龄少女在水中,二

    人肩并着肩,贴着光滑的池壁站立,偶尔相互打闹嬉戏,撩起一串串水珠,如水银丝线般晶莹明透。

    “娘今日去了城外庙宇斋戒,还要去外公家省亲,爹也去了扬州府邸,晚上不会回来,姐姐不必急

    着回去,陪我多玩一会儿吧!”穿着粉色桃花抹胸的苑昭禾,顽皮地撩起一把泉水,扔向了对面穿着黄

    色雏菊抹胸的泽卉身上。

    苑泽卉躲闪慢了些,那一把温泉水皆数落到了头上,顺着乌黑发亮的发丝滑落到细白如凝脂的肌肤

    上,她轻轻抚摸着肩膀上的水珠,带着一抹难言的浅笑,说道:“妹妹处处为我着想,但是爹娘对我严

    格,也是为了我好。我还是早些回去,以免娘亲回来知道,又要因我逾矩而生气。”

    苑昭禾不以为意,安慰开解说:“姐姐闷在小院里,对身体无益。咱们又不出山庄外去,就在自家

    园子里走动走动,有什么关系?”

    苑泽卉应道:“话虽如此……”

    一语未了,苑昭禾早已娇笑着又掬起一捧泉水,向她发梢洒过来:“姐姐可要当心啦!”

    苑泽卉虽然性格沉静,被妹子这么一闹,渐渐也跟着活泼起来,她展颜一笑,用双手捧起温泉水,

    向对面的妹妹丢过去,两人一来一往间,不由得忘却烦恼,嬉闹成一团。

    追打累了,姐妹二人重新倚回池壁旁,彼此拉着对方的手,头一起仰在壁上,抬头望着阁顶雕栏玉

    柱勾画出的蝴蝶沧海。

    “姐姐,我送你的那只纸鸢可还在?若是明日天气放晴,我们去后山放纸鸢吧!”苑昭禾主动提议

    。

    “纸鸢……”

    忽听苑昭禾提到纸鸢,苑泽卉心中不禁一动,她想起数日之前在后山的情景,神情顿时变得迷离难

    测。时光飞逝,转眼已是大半个月过去了,西京赵公子别后音讯全无,不知道今生今世可有机会再与他

    相逢?

    她怔怔地想着心事,双颊上不由自主地浮出一片红晕,完全与刚才追打嘻闹时累得气喘出的红晕不

    一样。

    “那日我和寒烟去找姐姐,见姐姐正在弹琴,因此没有打扰,我们将纸鸢挂在门环上,姐姐可曾见

    到?”苑昭禾见她神情诡异,不禁追问一句。

    “没有……或许是……纸鸢弄丢了。”苑泽卉迟疑着不肯说出真相。

    与赵无极的相遇,对她而言,仿佛是阴霾中闪现的一缕彩虹,那份心境摇动,只能珍藏在心底,化

    成永远的希冀和秘密,即使此生永不能与他再相见,这份少女初恋情怀,也决不能拿出来与他人共享。

    即使是眼前这个亲密的异母妹妹,也不能分享。

    苑昭禾更觉得奇怪:“究竟是没有见到,还是丢了?我去问问滴翠。”

    “不必问她了,”苑泽卉迅速截断了她的话,“滴翠将纸鸢交给了我。那天我去了后山,因为风大

    ,纸鸢被风吹断线,飘到了山崖处……我本想拾取回来,但是山势陡峭,我……没能将它取回。”

    “一个纸鸢,能值几何?姐姐难道还想亲自去山崖下拾取不成?”苑昭禾微笑接着说,“姐姐若是

    不嫌弃我手工粗陋,我多做几只送你玩。”

    “多谢妹妹,”苑泽卉故作轻叹,目光流转,流露出一种楚楚可怜的神情,“看来爹爹的卦象不错

    ,我本是福薄之人,连一只纸鸢都消受不起。”

    这些灰心丧气的话,苑昭禾早已听过无数次,每一次除了陪同宽慰几句之外,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开

    导这位姐姐,才能打开她的心结?刚出世就失去亲生母亲的刻骨铭心之痛,绝不是三言两语能够开解得

    了。

    “姐姐看看水面,你皱眉的样子,可不太好看。”苑昭禾心生一计,故意出言相激。

    苑泽卉果然信以为真,低头从水面看自己的倒影,眉头也不知不觉地舒展开来,苑昭禾见她上当,

    不禁“咯咯”笑出了声。

    “你……竟敢骗我!”苑泽卉发觉被骗,娇嗔出声,手里也依样画葫芦地撩起泉水,向苑昭禾头顶

    泼洒过去。

    姐妹二人在池中尽情嬉戏,笑闹之声远远飘出泉池之外。

    丰宁山庄宁夫人所居的沐风阁内,因为主人突然归家,气氛变得阴沉下来,似屋外那连绵的江南烟

    雨,看似不惊不恼,却暗藏凉意。

    宁夫人和景妃是亲姐妹,两人不仅在外貌上有七分相似,更为相似的是她们的性情。二人都是那种

    面上淡淡,挂着清水般笑意的女子,外人不知这淡笑的含义,可跟在她们身边多年的体己人,却是在清

    楚不过的了。

    梅氏端过一盏热茶来,放到宁夫人伸手即可拿到的檀木桌上:“夫人不是说,要回家多住几日陪陪

    老夫人,明儿才回来?奴婢都没来得及去庄子门口迎接。”

    宁夫人笑吟吟地接了茶,说道:“正巧碰到一件事,这件事比我回娘家住几日要紧得多。你吩咐老

    爷书房里的小厮来,叫他寻个家丁,快马加鞭去扬州告诉老爷,有天大的事情等他回来商议。”

    梅氏忙答应着去了。

    宁夫人独自坐在厅堂内,满面都是喜色。

    ——可不是天大的喜事?她刚刚回到娘家,来不及与母亲叙叙寒温,西京皇宫内景妃派遣的信差就

    到了。景妃信中说得分明,数日之前花朝节时,太子赵无极曾微服下江南,巧遇苑家姑娘,并携回桃花

    纸鸢一只,挂在床尾日日观摩,以慰相思之苦。昭禾自幼喜欢摆弄这些小玩意儿,不用猜,那只桃花纸

    鸢必定是出自她的手笔。谁能料到,太子赵无极正好来到江南,撞见昭禾放纸鸢?简直是天赐良缘,一

    对金童玉女巧被月老牵了红线,省却自己这为娘的和景妃多少功夫!

    宁夫人满心欢悦地饮下一盏茶,正要放下茶盏时,心中忽然想起一事,一只手不觉颤抖起来。

    花朝节那日,昭禾不是一清早就去了花神庙扮花神演舞么?三更即起,至夜间方回,寸步都没有离

    开她的视线之外,当日哪有时间去后山放纸鸢?

    然而妹子景妃信中说得清清楚楚,太子巧遇昭禾那一日,正是花朝节。

    难道?难道……

    宁夫人只觉得脑子里“轰”地一声,仿佛晴空里降下一个大霹雳,瞬间只觉得头晕眼花,几乎坐立

    不稳。

    莫非那日太子见到不是苑昭禾,而是……小院里那个不祥之女?在名义上,那也是苑家之女,昭禾

    行事向来大方,送她几个纸鸢也不稀奇。若真是如此,那后山放鸢、吸引太子流连之女子,岂不正是苑

    泽卉?

    梅氏从书斋里吩咐了小厮回来,只见宁夫人脸色暗沉,不禁吃了一惊。

    不过片刻光景,她刚刚出去时夫人面色还好,走一趟书斋回来,竟像是换了一个人,刚才的喜色全

    然不见,眼神怎么也不像往常那般平和,反倒添了几许愠色,眉间隐约含怒,让人摸不着头脑。

    梅氏暗自揣测着宁夫人的心绪来源,料想不是好事,也不敢开口问。

    此时,宁夫人缩在长长衣袖里的手,已是紧握成拳,若是能见,那上面的血管青筋怕是都暴露出来

    ,枉费景妃一番心血,只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一着不慎,竟全盘皆输,白白便宜了后院那一个有命无

    运的晦气丫头。

    “梅叶,你把泽卉给我叫来。”宁夫人强抑住心中的怨愤,咬牙吩咐道。

    “是,夫人!”

    猜来猜去,没想到竟是那丫头惹的事,梅氏嘴角撇出一丝冷笑,心道原来如此。

    梅氏来到梧竹小院时,苑泽卉依旧独自在院中弹琴,滴翠恰好被管家叫去,领这个月的月钱。

    丰宁山庄本是江南富户,苑观植虽然不喜欢这个女儿,吃穿用度也从未克扣过半分,一概与苑昭禾

    同例。然而每个月主仆二人的月钱到滴翠手中,总是要短少一些,连二管家采买送来的胭脂水粉,也时

    常只有半盒。

    这些琐事,苑泽卉不屑于去说,滴翠亦不敢说。

    梅氏向苑泽卉传了话,也没有别的客套之词,抬脚即走人,显然没有将这位主人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