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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出能令他如此的人

    詹东圳正在埋头签文件,公关部经理赵凌菲亲自泡了杯咖啡给他。

    “詹总,你要的咖啡。”

    詹东圳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笑嘻嘻地说:“怎么麻烦凌菲你端进来?”

    “给你报告好消息。”

    “什么事?”詹东圳放下笔,他虽然这样听话地问,但是赵凌菲晓得他似乎已经猜到。

    “今早把传真发过去,现在还没有回音。”

    “没有回音还是好消息?”

    “至少没有立刻拒接,所以估计厉氏那边有戏。”她想起当詹东圳说出这个提议的时候,当场有几个人能料到是这个样子。

    其实,原本要卖蓝田湾就是詹东圳一个人力排众议以后才有的操作。哪知后来爆出那样的市政规划,让这个项目身价立跌,几乎打垮整个东正的根基。

    不过,就是这么利润不高的项目,居然引得厉氏的橄榄枝。

    “人家无非也是想陪着我们做点小生意,打发时间。”他幽幽地笑。他笑起来,眼睛柔柔地弯下去。

    “这笔生意做完,你也应该考虑下自己的事了。”赵凌菲一边将他桌上已经签完的文件整理好,一边说。

    “什么事?”

    “你说呢?别跟我装傻。”

    “难道是娶你?”

    赵凌菲闻言咯咯地笑了,“你少来。”

    “你这样,好伤我的心。”

    “平时在人前戏弄戏弄我这个老太婆就行了,别一直没个正经的。”她前些年和丈夫离异,比詹东圳长了好几岁,私下里就一口一个“老太婆”自称。

    “其实……”他的睫毛耷下去,“有时候挺委屈你的。”

    “是啊,东正少东嫌弃糟糠之妻,另结大龄狐狸精,这样的八卦新闻我想起来都头疼。”

    詹东圳又笑了。

    “这弱水三千,你也别只巴望着那几瓢啊。我们b市上下,青睐你的小姐妹们多了去了,或者你看不上的话,其他地方的也去找找。”

    “嗯。”詹东圳淡淡地回了个笑脸。

    “沈大小姐那边,你都许久不联系了,挂个电话去吧。”赵凌菲说。

    “忙完再说吧。”

    赵凌菲看着他,再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天生个性柔和,谁说什么开导的话都不会恼,只是静静地听。可是,有时候听着是一码事,照不照做又是另一码事。

    她拿着要的文件离开,走到过道上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的办公室,摇头笑了笑。

    刚才詹东圳嘻嘻哈哈地对她说“难道是娶你”,这样一句话让她这个过尽千帆、被人看作人精的大龄妇女也略微有点动心。

    不知什么样的女人,能拒绝他。

    可是,他们相互都不会成为对方的那杯茶。

    从昨天开始,不知道受到什么气压的影响,便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和以往夏天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杯接一杯的咖啡灌下去,他仍然觉得不大提得起精神,也许就如某人所说,他天生就是败家的料。

    “詹总。”他刚仰在沙发上,助理又来了内线电话,“三点了,上周安排了四点要到市委秘书三科。”

    “好的,你准备车,我立刻就去。”说着,他扣好衬衣,拿起西装看了下腕表就出门去。车上等红绿灯的间歇,他给谢铭皓拨了个电话。

    “铭皓,是我。”

    谢铭皓听见詹东圳的声音,跟写晴做了个手势,准备从病房里出来。

    “铭皓……”写晴怕生,看了眼医生,然后拉住他的衣角。

    “写晴听话,我接个朋友的电话。”谢铭皓捂住话筒,小声地哄她。

    见写晴怯生生地点了点头,谢铭皓才轻轻拉上门,走到过道上。

    “东圳,我正陪写晴在医院复诊,所以下午没去开会。”

    “嗯,我知道,她有些好转了没有?”

    “对了,任姨说那天晚上,她突然问写意来着。”谢铭皓说。

    “她想起写意了?”詹东圳略微吃惊。

    “也不全是,就那么一下,吃饭时不经意地问了一声,而且很平静。后来我们再问她,她说她不记得这么说过。”

    “哦……”他应了一声。

    谢铭皓只出去说了几句话,写晴待在里面情绪就开始烦躁起来,她极不适应陌生的环境。

    “铭皓。”她站起来喊。

    谢铭皓听见忙说:“写晴叫我,我挂了。东圳,任姨说好久没见你了,叫你过去坐坐。”

    “算了吧,我去了怕又不成样。”

    “你……”谢铭皓不知道怎么说,“大概没事,任姨希望你来看看她也是好的。”

    詹东圳迟疑了一下说:“好吧,我这边要是结束得早,就去一趟。”

    开完会又去应酬着陪人吃饭,赵凌菲陪着他,自然是替他挡了不少酒。

    他酒量很差,很多次都是偷偷到洗手间吐掉,要是赵凌菲见他脸色不对,自然就帮他耍滑。

    赚钱赚到这个份儿上也够受罪的,他特别讨厌有时候和一大桌子人吃饭,还有人不停地劝酒,劝来劝去,双方的口水磨干,时间花光,饭菜全凉,简直称得上地老天荒了。

    他曾经对赵凌菲说:“我觉得大家最好在喝酒前把自己能喝的量上报,然后一次性倒好,自个儿喝自个儿的,自个儿吃自个儿的,方才尽兴。”

    赵凌菲笑道,“那喝酒还有什么乐趣?”

    “本来喝酒就不是件出乐子的事。”

    从酒店出来已不早,赵凌菲又去安排下一个节目,而他找了个借口走了。可是,那一夜他也没有去沈家,车到门口了,还是没有进去。

    夜里,他给写意打了个电话。

    “呃……”她在电话那头支支吾吾的。

    “怎么了?”

    “我这里不方便。”写意说,然后瞄了一眼在旁边看电视的厉择良。今天吃了晚饭以后,厉择良突然决定搬回了他那套高层的公寓里。

    这样搬来搬去的,不烦啊?

    写意很想抗议。

    “我想找你聊天。”詹东圳说。

    写意一脸无奈,难道这人听不懂她说话?她不是说了不方便吗?

    这是她和厉择良独处的第二夜,却是在这间公寓的第一天。厉择良从公司一出来回厉家老宅直到现在,心情明显不如昨天好,闷闷的,将频道换来换去,也不怎么说话。

    美人果真难博一笑,写意想。不然人家周幽王为什么为了逗褒姒乐一乐,连烽火都用上了?

    “我真不太方便。”

    “写意,我想你。”詹东圳蜷在床上说。

    “你喝醉了?”

    “没有……”他说。

    “没有才怪。”写意没好气地说。

    “你过来看我吧。”他撒娇。

    写意沉默了下,觉得这人说话有些不对劲,“你被女人抛弃了?”

    “你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詹东圳苦笑。

    “想找人电话聊天,信息台有这种电话服务。想找情人当面倾诉,你去安排些女友a、b、c。若是有心理问题,我帮你联系医生。请问詹总,你还有什么要求?”

    詹东圳笑了笑,“可惜,我只要写意陪。”

    “你怎么了?”写意不禁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去。

    “我会不会就这样孑然一身、孤独终老?”

    “胡说。”

    “在每个地方我好像都是多余的。”

    “你后悔我让你……”

    “不是。”他打断她。

    “难道是你今天去看写晴了?”

    “没有,我只从铭皓的电话里听到了她的声音。”

    “那……明天去看看她吧。”

    “算了,我不喜欢。”

    挂了电话,写意从阳台回来,撞上厉择良阴霾的脸色。

    “什么电话还要出去接?”

    “呃……一个朋友。”写意解释。

    他瞥了她一眼,看得她有些发毛。

    于是又补充:“是女的。”

    他转过脸去继续盯着电视屏幕,误让写意以为他对这个答案很满意,却没想到,他过了会儿又突然冷嗤地嘲讽着说:“不知道如果那个詹东圳听见你说他是个女的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写意一愣,他原来装成那样,其实暗地里在侧耳聆听她说话。

    “女的就女的吧,想来被詹东圳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恼。”撒谎被当场戳穿,面子上总挂不住,可是她嘴里也不服输,嘟囔着说。

    “在你眼中,他是千般都好。”他冷哼。

    写意瞧了瞧他那张黑着的脸,这个男人说话怎么一股小媳妇儿的酸味?

    “你不会……”写意眼珠一转,“呀,你不会是连这个也要吃醋吧?你这个男人怎么比我还小气?你在公司见我就黑脸,一见其他女下属就如沐春风的,搞得好像个个都和你有一腿一样,我要是你那样,岂不是要气死?况且你以前那些风流韵事在公司里传来传去,我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都没有和你计较,今天我才接个……”

    “沈写意!”厉择良终于恼羞成怒地高声阻止她。

    写意的嘴巴无声地开合几下,终究还是迫于他的yín威没有继续说下去。然后她盯着他瞧,看着他被她盯得很不自在的脸,须臾之后蓦然笑了。

    “有时候,你真可爱。”要不是她忌惮他依然保持着冷峻眉目,她铁定要扑上去一个熊抱。

    “沈写意,你滚一边儿去。”他恶狠狠地说完,关掉电视,取了本书坐下来看。

    “我要看电视。”写意小声抗议。

    “你就不能找点有营养的事情做?”

    “你要看电视的时候,看电视就是一件有营养的事情。你现在想看书了,书籍又成了人类的营养源泉,明明……”她委屈地蹙着眉说,最后小声得只有她自己一个人听得见。

    “嗯?”他的语调尾音拉长上挑,显然是对写意的挑战有些不悦。

    “呃……其实我想说的是书籍明明是人类的朋友。”她被迫也得看书,走到沙发背后的书架前,有些傻眼。

    一排一排的社会学、经济学、营销学、管理学书籍。

    果然很有营养。

    晃眼一看书架上的书都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什么折痕和污渍,似乎少有人看过。她随手抽了一本出来,发现这些书都不是摆设。很多页上面有他的笔迹,有的地方被铅笔给细细勾起来,还有备注。她不是个喜欢在书上写字的人,总觉得有些糟蹋东西。可是当看到他在一页一页的印刷纸上留下的那些笔迹时,心中不禁对这些书和这种习惯都开始有点喜欢了。每一个字都称得上凌厉俊雅,着实看得人心欢。

    可惜了今夜好好的一场读书会,只有厉择良一个人在看书,而写意变成了看书主人的字。这样一本本地翻过去,她不是为了汲取知识,而是为了寻找每本书上偶尔闪现的那使人迷恋的字迹。厉择良抬头瞅了瞅正读得津津有味的写意,正诧异她看这类书居然没瞌睡,眼眸却突然锁住写意手里现在拿着的书,是曼昆的《经济学原理》。

    他眼波一闪,眸子微沉,说:“那本给我。”

    写意闻言,回望了他一下,“我正在看得起劲。”正解应当是,我对你的字正膜拜得起劲,好不容易找到这本上面的字最多。

    “给我,你自己换本看。”他下达命令。

    写意一阵无语。

    好吧好吧,写意深吸一口气,她是大度的姑娘,不跟他一般见识,于是递给他,又重新回到书架前,决心找本字更多的。哼!

    趁着她转过去,背对沙发的时候,厉择良翻开那书的最后几页。他曾经在上面连续地留下一个人的名字,细细密密地写了很多次。似乎越写越烦躁,以致页脚最末尾那个下面的“心”字的最后一点已经戳破了纸,划到下一页去。

    他的指腹轻轻在纸上抚过,那个“意”字那里因为纸被划破触摸起来有些凹凸不平。

    他从小耐性不好,所以父亲专门请了人教他练字,以至于后来一遇见烦心的事便用这个方法使自己心平气和。可惜,在某个时候居然丝毫不见效。至今,他仍记得他写完这个名字以后,愤然地一把将笔扔出去的心情。

    这个世界上,也许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能令他如此的人。

    写意找了半天,终于心满意足地拿了本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刚要回来坐下,却没想到厉择良淡淡瞧了一眼封面,又说:“那本我也要。”

    这本你要,那本也不行,是真这么巧,还是说这个男人存心刁难她?写意琢磨。

    “那好,还你。”她再次大度地谦让,说着,又准备去找,她就不信他一个人能同时看个四五本。

    突然,他说:“算了,你看电视。”

    写意悄悄地白了他一眼,心想,老大,你早说嘛。

    写意看电视,当然也是以娱乐八卦为主。

    她一时觉得电视太小声,听不清楚,将音量偷偷按高一格。瞅瞅厉择良,见他没反应,便又偷偷地再加一格,见他还是没有异议,便又再加一格……

    折腾了半天,总算将音量调到她心满意足的大小。

    等到厉择良眼睛有些累,抬起头来看她时,发现此人已经窝在沙发的那一角睡着了。他放下书,关掉了电视,将手撑在沙发的扶手上,单手支颐地看了她许久,才起身将她抱起来。她迷糊中呓语了半声,像只小猫一样朝他怀里钻了钻。

    这个细微动作使得他的心底一下子似乎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可惜心尖却略微有些疼痛。她的体温、她的气息甚至是这般的睡脸,都是让他眷恋多年的,曾经有一度,他认为自己再也无法拥有了。即使这些都是虚幻的梦境,那么就让自己永远沉溺其中也好,也许……确实不该对她那么凶。

    他叹了口气,轻轻地将她放在卧室的床上。

    “写意。”

    “嗯。”她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起来刷牙,你刚才吃了糖。”

    “不想刷。”她闭着眼睛喃喃地说。

    “不然要牙疼。”

    “不会的,我困了,想睡觉。”她嘟着嘴皱起眉头,有些撒娇,“就这一次行不行?”

    他一听见,心情异常柔软,没有再说什么,就替她掖好被子,自己洗漱去了。

    第二天,詹东圳终究还是没听写意的话到沈家去。

    他忙了一天,下班开车回家路过滨河公路,河风从天窗吹到脸上,格外舒适,连他都不知道自己有多久没有停下来看过这个城市的风景了。于是,他将车靠在路边,自己沿着河岸的堤坝缓缓地走了一小段。路上有不少人一家出来乘凉散步,夜幕渐渐黑下来,远远看见对面城市的新区灯光璀璨。那灯光中,却没有一盏是为等待他的归来而点亮的。